或问曰:语云:枪乃艺中之王,以其各器难敌也。又谓棍为艺中魁首者,此何说乎?余曰:凡武备众器,非无妙用,但身手足法,多不能外乎棍,如枪之中平,拳之四平,即棍之四平也。剑之骑马分鬃,拳之探马,即棍之跨剑势也。藤牌之斜行,拳之跃步,即棍之骑马势也。拳之右一撒步,长倭刀之看刀,即棍之顺步劈山势也。关公勒马登锋,拳之单边 ,即棍之凤展翅势也。叉之埋头献铲,即棍之潜龙势也。枪之扎枪,拳之窜拳,长倭刀之刺刀,即棍之单手扎枪势也。拳之进步横拳,倭刀之单手撩刀,即棍之旋风跨剑势也。凡此类 ,难尽述,惟同志者,引伸触类,则魁首之说,不虚矣。 或问曰:棍既包罗众艺,则他艺可尽废乎?余曰:古人制艺,必立一意,吾人资性,各有所长,岂可尽废,惟杨家枪、太祖长拳、锦张短打、孙家阴手棍、少林兼枪带棒,乃五家正传 ,苟能习练精熟,得其心印,余可敝扫弃之矣。 或问曰:我固不必旁求众艺矣,彼艺不同器,器不同用,其设众器之意,与夫相持之法,皆可得闻乎?余曰:器必有头,头之轻重不同,柄之长短各异。长者头轻,便用阴阳手;短者头重,便用阴手。又有柄后,安一小月铲者,盖欲铲沙泥,以扑人面目,乘隙易入,此叉 、钯、铲、镰之不一器而一用也。不特此也,犹有爪锤、月斧同一类。关刀、斩马刀同一类,虎尾梢、软铁鞭同一类。长倭刀、竹节鞭同一类。双刀、双剑、双链同一类。均非异器同用者乎?至于刀之利,利在砍;枪、戟之利,利在扎;月牙铲、峨眉铲、钩镰之利,利在钩推。而长刀之飞刀、藤牌之标枪,此又短技长用,犹不可忽者,惟藤牌则势低气固,劈扎难加,必诱其刀前牌后,乃可破的。凡诸此类,各号各殊,取胜不一,倘与棍遇,惟随其器,而审其所恃以为利者何在?则乘其利之隙处,用穿提以入之,盘旋出入,得势得机,因敌制胜,用棍之善者也。余难悉具,当以类推之。 或问曰:人动称少林棍,今观图诀,俱是枪法,何也?余曰:谚云:打人千万,不如一扎。故少林三分棍法,七分枪法,兼枪带棒,此少林为棍中白眉也。 或问曰:棍以中四平为诸势之王,以其机变难测也。然使彼我皆四平,何以胜之?余曰:彼持四平,我则以他势惊之,待彼舍四平,而变他势,我则舍他势而变四平,取巧而入,乘空而发。故法曰:四平还用四平破,此之谓也。 或问曰:尝闻单手扎人,名为孤注,又名弃枪。果尔否乎?余曰:此少林之所以妙也。如单手扎人圈里,彼拿开我失前手,则顺势用法中倒拉鞭而走,随用风卷残云胜之。如单手扎人圈外,彼拦开我失前手,则顺势用孤雁出群而走,随用鹞子扑鹌鹑胜之。此无中生有,死里逢生。又何孤注弃枪之有!
或问曰:倒拉鞭救圈里败枪,孤雁出群,救圈外败枪,固矣!然亦有利于人,而不利于己。而不利于人者乎?余曰:人己胜败,总在圈外。如单手扎圈里,彼易拿捉,以败我枪于左。我虽顺势,用倒拉鞭走出,再转身有风卷残云可救,然其步多体拗。且其棍撩上打下,犹未必能并中平枪,而概可撩可打也。若我单手扎圈外,在彼固难捉拿,纵能败我枪于右,用孤雁出群走出势,力顺,手足快,而前手接棍又便。再用扑鹌鹑单手斜劈,则随其枪之高下,无有不中。较之圈里之利于人,而不利己者,功相反也。故临敌时,惟圈外为破的。
或问曰:诸势之中,有曰:拿、拦、提、捉、劈者,可得闻其要乎?余曰:圈内有拿,圈外有拦,遮下有提,护上有捉,惟劈则上下与左右可兼用也。用法虽难形容,大要不外拳之阳仰阴覆而已。一阴一阳,一仰一覆,时仰时覆,如龙之翔,如凤之舞,如珠之走盘,活泼圆转,而前手之伸缩不常,后手之开合无迹,尤当究心也。
或问曰:诀中有劈、有扎、有打,可混用乎?余曰:不能受扎者,耳、鼻、喉、心、肋、腹 、虎口、膝臁。不能受打劈者,太阳、脑、头、耳、手指。究其用,扎打其手者,使难持棍 ,扎打其臁膝者,使难出入。扎其心肋者,使难遮拦。大抵上下易遮,而心手难架也。
或问曰:吾闻法云:去如箭,来如线,言其疾也。用中虽有拿、拦、劈、捉、勾、提等法,而架格之。然其棍体微小,如恐两平相敌,亦有格不中,而着空者乎?余曰:今以一字X字喻之,则可明矣。如彼扎我面,是此斜 字。吾以后手稍低,使棍头略高,是此斜ノ字。二字一交加,成一X字。如彼扎我中平,是此正一X字;如彼扎我脚,是此斜ノ字。吾以后手稍高,使棍头低下,是此斜字。二字一交加,亦成一X字,不拘拿、拦、劈、捉、勾、提等法,势势之中,着着之内,彼来我去,尽成一X字,岂有着空,而不中者乎?
或问曰:吾闻千金难买一声响,果棍响,即可进乎?余曰:不然。如所谓不招不架,只是一下者,何曾响乎?如所谓犯了招架,就有七八下者,何止一声乎?甚不可执一而论也。 或问曰:吾闻棍打起手,可常恃乎?余曰:艺中有先人发,后人至;旧力略过,新力未生之法。此等玄机,真千古不发之秘,能于此中解悟,权巧制敌,使彼进之不可、退之不能,束 手畏服,方为无敌。若未成列而袭人,此不过偷疾取胜而已,何以伏人哉?
或问曰:先发后至固矣。如我待彼发,彼待我发,将遂己乎?余曰:法中有云:彼枪发,我枪拿,彼枪不动,我枪扎。此一扎也。不浅不深,非真非伪,明此机者,进乎技矣。故法有彼静我乱,彼乱我静,静中用乱,乱中用静,此取胜之妙用,学者当体认也。
或问曰:吾闻器长一寸,强一寸,如彼持长枪,而我棍仅半之,何以敌乎?余曰:此特不能先发耳。如对敌,我则以花法,诱之待彼枪近我身,或拿或提,连步速进,身入彼枪中,虽长何用?此所谓守法也。
或问曰:我持小棍,虽冠以刀,亦无几也。如彼长刀大剑,不将为彼截其锐乎?余曰:棍中有穿、提、闪、赚之法,如活龙生虎,虽撄其锋,彼安能伤?此所谓柔能制刚也。若枪之身长体重、进退不捷,而伤于刀剑者,又不可一例论也。 或问曰:诀中有穿、提、闪、赚之法,可得闻欤?余曰:斯法也,其机玄,其旨奥,非心精思巧者,不能造;非功深力到者,不可言闪、赚者,手固步小,推棍入彼怀中,左拿闪右,右拿闪左,莫可测度,不至犯硬,此是赚法。若穿提,即非如闪赚者之小可也。局势阔大,运用圆活。如彼立势便于左拦,我则从左上,以凑其拦。及彼拦下,我已先机而穿乎右矣。如彼立势便于右拿,我即从右上,以凑其拿。及彼拿下,我已先机而穿乎左矣。循环无端,进退无迹,如电飞雷奔,目不暇视,手不暇指,无论图中诸势,皆以此为胜筹。即破诸家利器,亦恃此而奏功。诀中所谓静中用乱者,此也。所谓旧力略过,新力未生者,亦此也。所谓彼枪不动,我枪扎者,亦此也。岂非一了百了之说乎? 或问曰:图中之势,有持其棍根至尽者,有握其中而留其半者,果何见乎?余曰:此各有时,如我身入彼棍中,收棍而用阴手,则我棍紧密,彼棍在我身外,非弃物乎?若我身未入彼棍中,用兼枪带棒,苟不持根,则拿捉不圆活,且棍根自击肋腹矣。
或问曰:人尝持棍,惟恐失手,今遇敌,换手可乎?余曰:左右换手,盖欲惑乱敌人耳目,使不可测。然须换在未交锋之先,令人狃而不觉,故载之者,欲人平时习熟,则临期可无掣肘之患矣。
或问曰:立守一势,可应敌乎?余曰:兵贵神变,必才立一势,又立一势,复换一势,使彼应接不暇,则胜势在我,若徒恃一势,则人悉其虚实,何能全胜哉?
或问曰:临阵则各有定次,毫不容越。何立一势,又换一势乎?余曰:换势为平日习演,场中比试言耳。基遇大敌,惟以逸待劳,或未发而先入,或待发而后应,随时审势,见可而进,其要以胆大为上。
或问曰:观图中之势,手足开阔,身体耸伏,彼不几于乘空而易入乎?余曰:此非空也,所谓诱敌也,若收拾紧密,门户不开,彼安入吾彀中耶。 或问曰:如遇十余人,四面围合,何以出乎?余曰:艺中有指东击西,视南攻北之法。如我 见某人弱,可出。必先张威贾勇,佯敌乎强,忽然击弱,攻其无备,围斯解矣。此所谓寡可敌众也。 或问曰:既得出围,人或排一字,或排雁翅,欲复围我,何以御之?余曰:凡敌只怕背面两受其敌,如彼人多,我则抽身只对右首一人,则彼众人皆在我面前而背后,可无患矣。此所谓一面受敌者也。 或问曰:虽一面受敌,群然同进,何以应之?余曰:艺中有佯输诈败之法,故我抽身而走,则彼必追。然追者虽众,不能无先后,吾取其最先者,而用奇以击之。此所谓以弱胜强者也。
或问曰:均一人也,始未学艺,或能胜人。及既学,反不能胜,何也?余曰:此非学不学之故。人当未学时,一旦遇敌,无可思索,突然而进,气奋手快,故偶而胜。及既学后,一心欲求胜,一心要全名,一心恐不能胜,思虑迟疑,反为人所胜矣。所谓相打忘记跌法者,此也。惟练习精熟,心手相应,来快去速,则万全矣。
或问曰:人当临敌之时,每每失其故步,何也?余曰:艺高人胆大,苟平日识见未广、功夫未纯,若一遇敌,则心志乱、手足忙,不能自主矣。故弓马熟娴,良有以也。
或问曰:人身之高,不过五尺,侧身对敌,不满尺余,何用图势种种乎?余曰:见之真者,守斯固,故绘图书诀,曲折详言,使学者于平时,较量练习,孰为生门,孰为死门,孰为正着,孰为哄着,了然胸中;至当机决胜之日,见在人先,随发随应,迎刃而解矣。故吃紧处,只是不听人哄。
或问曰:用武以披坚重铠,掩避锋銛。今图尽绘裸体单裤者,果何意乎?余曰:图中绘以赤体者,分腕、肘两拳之阴阳,胸背之正侧,二足之顺拗,虚实面目之斜正高下。使人观图习演,则足不乱肿,胸不乱向。手中之关键不紊,而身之转换变势易识也。岂可泥为定矩乎?
或问曰:棍尚少林,今寺僧多攻拳,而不攻棍,何也?余曰:少林棍名夜叉,乃紧那罗王之圣传。至今称为无上菩提矣。而拳犹未盛行海内,今专攻于拳者,欲使与棍同登彼岸也。 或问曰:今攻少林棍者,不乏人,然多不同者,岂人有异师、师有异教乎?余曰:教本一源,但世远人乖,授者尚奇好异,或以此路头,而混彼路尾,或以彼路尾,而杂于此路中,甚至一路分为二路,惑世误人,博名射利,予深扼腕,特为标真。
或问曰:闻棍长一寸强一寸,今棍只用八尺,或八尺五寸者,何不再加长乎?余曰:虽然,如不精熟,反被长误矣。
或问曰:少林之棍,俱传六路,今图只布一二五路者,其意可得闻乎?余曰:传虽六路,势多雷同。惟一二五路,最为切要。能于图中诸路习熟,余可以类推矣。 或问曰:少林诸棍,皆可却敌取胜,而穿梭一路,似无实用,亦欲学者演习之,此何意乎?余曰:师意患人持棍生涩,先用此路使棍与手相洽,伸缩如意,进退便利,临敌可无掣肘之患。 或问曰:棍为艺中魁首固矣!而所用之棍,以何木色为佳?铁棍可能用乎?余曰:疆界不同,各色不一,惟质坚而实,性刚而和,自根渐细,至梢如鼠尾然者,则用方灵。生成直无疤节者为上。劈成锯成者,文斜易断。如梢过大,则头重难用。如腰软,则无力;如太硬,不便捉拿。然棍之重轻,则随人力之大小而用之;若常用,惟三斤二斤半者,为的。如铁棍则长七尺五寸,约重计十五六斤,其制如木棍等,然非巨力者不能用。两头细于腰者,但便于阴手耳。要之轻者,便捷也。
或问曰:论中云:棍当冠之以刃,刃式前具三图矣。而所以轻重之宜,可得闻乎?余曰:前刃制以菠菜叶,中起剑脊,取其坚也。两刃要薄,取其利也。枪库亦要薄,取其轻也。库口周围一寸八分,过大则杆大而难用,中用一铜箍,如算盘子大,库口亦用一铜箍,只一分余阔。头式壮观,二式轻利,三式透坚,总之,以轻为最也。其安杆之法,以杆之性,不免有弯者,将刃顺其性,对杆弯,侧安其上,庶拿劈至地,不使枪头插入土中,而失误也。杆后不宜安铲,恐自击腹肋。惟用一铜箍,箍底用平鼓钉一个,钉杆内为妙。不可漆,如漆,涩手不活矣。
或问曰:图中持棍有左手在前者,歌诀但就势论耳,其意再可得闻乎?余曰:左手在前,扎拿等法,人人便之。右手在前者,劈打须易,而单手扎枪难也。今以左手在前喻之,孤雁出群势、鹞子扑鹌鹑势,此是右转身劈打也。又以右手在前喻之,敬德退拉鞭势,可化与孤雁 出群同用法。庄家乱劈柴势,可化与鹞子扑鹌鹑同用法,此是左转身劈打法也。又可化与左手在前边拦势同用法。如顺步劈山势,可化与左手在前,铁牛耕地同用法。又可化与左手在前群拦同用法。剪子股势,可化与左手在前穿袖同用法。此数势,即是左右二手同用法势也。惟不便于单手扎枪耳。如人习演左右二手,用法精熟,可称绝技矣。引此类推,观者详之 。 或问曰:吾观图势有转身回打者,似于迟滞不快疾,可得闻其妙乎?余曰:转身之法,其机在头,头乃人一身之主。如身欲右转,必以头先转右视敌人,身则随之。如若身欲左转,亦以头先转左视敌人,则身随之,此左右转身之秘法,快如风旋,何迟滞之有?
或问曰:图势歌诀,已见其妙。有云:庄家六棍者,又何谓也?余曰:庄家者,不识棍法之称。六棍者,谓左、右之上、中、下也。如彼持棍右手在前,则右脚亦在前,方能用力打我左边头顶。吾以阴手持棍,立势左脚在前,如四平势样。候彼打下,我用棍梢圈外一勾,进右脚入彼圈里,用棍根翻打彼太阳。彼若躲闪,我即当心一捣。彼横打我左边腰,我移左脚进于右,将棍梢插在地上,直搪格彼棍,进右脚入彼圈里,用棍根当心一捣。彼横打我左边脚,我进右脚,将棍梢插在地上,直搪格彼棍,进左脚,用棍梢翻打彼头。此三着,圈里犯硬打也。彼持棍打法也如前,我持棍立法也如前。彼照我左边头顶打下,我将头一低,往左一闪,移左脚于左,入彼圈外,进右脚,用棍梢顺拿,则彼棍从我头上过于右矣。用棍根打彼膝头。彼打我左边腰,我移左脚于右,将棍梢插在地上,直搪格彼棍。进右脚入彼圈里,用棍根当心一捣。此着亦是犯硬不能顺其势力,入圈外打也。彼打我左边脚,我脚并齐,高跳起,则彼棍从我脚下过于右矣。我进右脚,入彼圈外,用棍根翻打彼太阳。此上下二着,圈外顺势打也。如彼持棍左手在前,打我右边头腰脚。我进步架格,亦如前法破之。此阴手棍法也。若少林棍法,则不然。彼我之棍,长短皆同。我用阴阳手持棍,立四平,则我棍半截在前,彼欲打我头腰脚,我棍已抵彼心前,彼焉能打得我乎?必是劈格我棍,我即用穿、提、闪、赚等法胜之矣。且阴手前法圈里犯硬,次法圈外顺势力,二法难善。恐入怀内躲闪,稍不如法,难保全胜。大抵长棍打人力弱,短棍虽力雄,与长棍敌,又难近身。凡遇打者,用躲闪架格,钻入彼怀内,或有不及之处,必不能重伤我也。何也?凡打人棍头有力,棍腰无力。钻入怀者,彼棍已半截在我身后矣。稍有不及,故云:不能重伤我也。
或问曰:读棍论,阅图形,诵歌诀,即可称绝技乎?余曰:图诀虽详,其中变通活泼之妙,非口传心受,何以曲尽?故非师不通圣,得诀回来好看书。此之谓也。
长拳则有太祖、温家之类。短打则有绵张、任家之类。皆因独步神奇,故不泥陈迹,不袭师名。今子棍法通玄,不让枪拳诸名家,即谓之程家棍,非夸也。何斤斤以少林冠诸首哉?余曰:惟水有源,木有本,我虽不敢列枪拳之林,然一得之见,莫非少林之所陶熔,而敢窃其美名,背其所自哉!(程冲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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