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1月6日——农历乙酉年十月初五，霜降后第14天，立冬前一天——阳光是金黄色的，天高云白，风掀衣襟，从郑州往三门峡去的高速公路像是一段柔媚的腰身，长长的隧道里，眼前的黑暗像是洞房花烛吹熄后的那一瞬，幸福是晕眩的啊。成行前，原本天气预报有阴雨，夜里还在嘀咕去还是不去，谁知道早上一睁眼，满天满地的晴朗，二七塔报时的钟声不慌不忙地充满了磁性。我疑心这么好的天气，该是秋送与冬的见面礼呢，谭华却说，哪里呀，今儿是达摩的生日！
 
     达摩？我了解过，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印度僧人，初入中华时是梁天监年间，走海路到的广州，被梁武帝迎至建康，因为知音难觅，就一苇渡江入魏，落脚少林，面壁九年后，传授禅宗心法给二祖慧可，然后六世单传给慧能。禅宗这才一花五叶，普照广被，成为中国佛教之主流。达摩被后人尊为禅宗初祖，少林寺被尊为禅宗祖庭，即缘于此。至于达摩的归宿，据说晚年徘徊于熊耳山一带，逝后葬空相寺，空相寺因此有“禅宗祖茔”之称。
 
    咱去的就是空相寺呀，湖南人谭华坐在副驾的位置上说。她的怀里雀跃着9岁的女儿，女儿在相貌上简直就是母亲的复印。司机崔元峰是个年轻的老方向盘，路上这些年，极端惊险疲累的情况没少经历，却从未失过手。车里放着音乐，车外不远处就是蜿蜒的黄河，黄土的邙岭在光洁修长的高速路边古朴参差。空相寺，一座素昧平生的宗教院子，在看不见的远方的某一面山坡上，该是一个焦急地踮着脚尖儿等人的人。
 
    事实是，11月6日，第四届达摩祖师国际祭奠法会在空相寺举行，据说有来自海内外的佛教界闻人、当地信众及游客数千人参加。谭华——河南海兴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一个商海搏浪的职业女性，一个成年奔波在高速公路上的女车手，一个古道热肠的慈善家，一个有着绵绵佛缘的俗家弟子，一个别有韵致的女诗人——受邀参与其盛。谭华不缺钱，钱是她千辛万苦的收获，可感佩的是她一颗时时向善的慈悲之心。这几年，她在生意间隙，几乎访遍了河南境内的寺院庙宇。更难得的是在她的家里，也供奉着佛陀菩萨，日日参拜，天天念诵，整个身心一点点清澈空灵。谭华说，她真正感觉到了佛的存在，佛每天都在向她微笑招手，她无时不在关爱与幸福之中，暖和和地全身环绕着灿烂的佛光。她从此学会了知足，习惯了开阔地看待许多事情，不自觉地为别人祝福祈祷，下意识地伸出援助之手。
 
请注意，现在车子停在了陕县西李村乡的一片田野里，田野里的麦苗还没有拱出地面，地面还含蓄着。地势有点丘陵的意思，三五一簇散落的民宅的平房顶上，晾晒着金黄的玉米和通红的辣椒，这两样颜色给秋风里掺合了热烈激昂。这里的花椒也种得多，麻香麻香的是这里的民风。你抬眼望发现天汪蓝汪蓝的，空气新鲜得要命，天皮儿下首先是一座凸起的山包，山顶上有人蚂蚁般涌动。山顶上还有一棵树，树是山握在掌心里的一柄拂尘，拂尘在风中抖。
 
山是熊耳山，据说海拔885米，在三门峡市东约50公里处，距陕县县城约65公里。是因为看上去像一只扑扇着的熊的耳朵而得名的吗？当初达摩又为什么偏偏选择葬身于此？围墙圈成的一大片古式建筑呈向上的坡势，熙熙攘攘的人流在碎石路上挪移，风刮动黄色的布幡，成把的香烛蒸腾着烟雾，空相寺的法会在午后的秋阳里朴实而热辣。寺内栽立着一座砖塔与数条石碑，是硕果仅存的古物。
 
令向有金石之好的我倍感惊喜的是，2004年2月29日，寺内掘坑春种时，挖出唐碑一通，名《汾阳王置寺表》。该碑所载刻的内容，证实了“空相寺”三字乃唐代宗御赐。经鉴定，碑高120公分，宽60公分，厚15公分，碑首圆额，双行篆书，立碑年代为“唐大中十二年九月”，即公元858年，立碑人为郭子仪后人、时任河南府永宁县县令的郭珙。碑文大意为：当年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时，曾到空相寺朝拜达摩圣迹，并许愿若叛乱得息，必当奏请朝廷，“特加崇饰”。祸乱平定9年后，郭不爽前诺，奏请封赐。唐代宗亲赠达摩禅师谥号圆觉，寺额为空相之寺，塔额为空观之塔。86年之后，郭珙朝拜空相寺时，发现了先祖奏请皇帝的奏章及皇帝御书塔、寺双额，遂刊石竖表以示后昆。
 
    遗憾的是，半下午与谭华匆匆赶到三门峡市的黄金大酒店面见空相寺监院延慈法师时，我才得知唐碑一事。无缘亲睹，酒店内又没拓片，咽下一腔怅惘，我向延慈了解了空相寺白手起家的艰辛之路。2001年冬，年轻睿智的延慈受任熊耳山，他带领僧众，在一片荒芜颓废中重建堂庑，突破困苦重重，终有今日规模。
 
夕阳变成一摊软柿的时候，谭华在返途的车上望着窗外发呆。她是个总想为谁提供点帮助的人，一位皮肤白净双目幽静心绪如丝的母亲，汨罗江边的屈子、殷商故地的妇好，都是她永远的心灵图腾。如果我没猜错，她又在默默地为空相寺感动与担忧，她说，自己必须好好挣钱，挣到足够多的钱，才能实现更多的愿望。她笃信芸芸大千中的缘分，是缘分就要备加呵护十分珍惜。这是个外表刚韧内心柔软的女人，她所有的奔波都是为了支付无穷的宿愿。心地纯净使她坦荡扎实，愿景空灵使她左右逢源。如果说谭华就是这错杂红尘中的一眼清泉，我从心底盼望着这泉水能够咕咕嘟嘟永无枯竭之日，并且逐渐力量壮大，宽宽浩浩，流成另一条黄河啊。
 
达摩生日这天的夜幕，垂落得依依难舍。车子的尾灯亮起来了，是一盏盏小桔灯。高速公路两旁，邙岭生动的剪影像是一场还未收场的皮影戏，而黄河低沉的涛声，被层层叠叠的草木隔着，怎么听都听不清。